(楚雄Chuxiong - 南華Nanhua)
旅店附近住家知你今早將要為生死未譜的壯遊啟程,紛紛互相走告,街頭巷尾、萬頭攢動擠得水洩不通,所有人都為目睹此刻而來,趕不到現場者收看電視直播,你當下就是位勢在必得的民族英雄,或將乘行火箭前往另一個天文學尚未命名行星,創下史無前例登陸之太空先鋒。你有些這麼想著。
早上醒來後,只有隔壁旅店廚房偶有鍋碗弄鏟聲,其他和平常沒什麼兩樣。
將原本登山背包裡的帳蓬、睡袋、睡墊、四季衣物等裝進後架馬鞍袋,旅行吉他改插入登山背包,再以買來的2條鬆緊繩將其橫向綑綁於馬鞍袋之上。
背包裡的吉他太長,單車從正後方看整個呈現T字型,為顧及左側同向來車可能擦撞危險,刻意將吉他的重心往右移了約20公分,僅能試著將擦撞對象,控制在右側路人與靜止物體上。
其他雜七雜八雜碎之物,找得到空位就塞或用塑膠袋綁於車架上,這是想得到將所有家當一起帶走的最好方法。你實屬現代專業長途單車旅行騎士中拾荒之流。
為免剛開始體力無法負荷,第一天的目的地僅設定在35公里外的南華,雲南四季如春,真是適合騎乘單車之地。
幾公里後,路上仍是柏油路,四周景色像某些台灣荒蕪的鄉間省道,路邊偶有大貨車、沙石車半露天保養廠,油桶、黑色油漬、髒黑修車工具,看不到的修車工人;幾間不知關閉或歇業的餐館,玻璃門看進去,有的桌椅像從未出現過裡面,寶特瓶雜物散落一地。
沒多久,路況開始出現升降坡,周遭立即換上了張稻玉米田景觀布幕,經過的農家如出一轍都在院子、樓牆上曬有黃壘壘成束成束玉米,有幾次因此你錯覺在相同的路上打轉。
過了個路彎,500公尺前半山腰赫然出現2個單車騎士身影,『好奇者號』像在火星發現了生命跡象,雷達聲不停達達達警示地響,快馬加鞭追趕,火星住民堅持要守住幾億年生命起源奧密,速度比你來的更急更快,你失足掉落了陷井,下坡80公尺再來段急陡坡,生命跡象回到地底的窩,消失無蹤。
中午1點在路旁藥房邊的飯館點了碗湯麵,再將帶來的蘋果削皮食用補充維生素與纖維,最後服用感冒藥,擤把稠涕、清一清卡住喉嚨的綠青痰,低調吐在一旁水溝上命中綠青苔。
大量運動時的快速新陳代謝,病狀僅出現些頭暈,一旦休息當下,稠涕與卡痰,才會在你撤下防護罩時展開進攻。
疲累地,頭索性依賴在馬鞍袋上的背包打盹,有時經過的沙石車噪音,像關不掉的鬧鐘干預你的睡眠行進,你只是閉上雙眼,意識處於淺眠,或很淡的淺眠…。經過的食客,選擇在你變換睡姿中間,提出你早預設好會被問及旅程的問題,你好整以暇地回答,或在他還沒問完前,你就開始作答。
2點整上路,陽光正炙熱因實際時間適逢正午,接下來1個多小時路況持續爬坡,很長的時間裡,臀部離開座墊以站姿將全身重量壓在輪流交替的左右腳底板上,出發的第1天你還不想輕言放棄下座推車,大部份原因是自尊心作祟,關乎面子問題,因你不想被其他頑固、不服輸的旅行騎士撞見。
咬著牙終於遇到了下坡、出現平地、經過了座小湖、抵達了座村莊、到了間雜貨店補充飲水。
「請問這裡是南華嗎?」你嘴裡灌著冰水、累地有些期待。
「還沒到咧,往前再15公里。」
「這裡有旅店嗎?」你擔心騎不到南華。
「那~斜對面就有一間。」
遠看有些老舊、其貌不揚,店旁積了座錐型垃圾,內部還冒著餘燼灰煙,看得出來夾雜食物腐爛與塑膠品燒燃的臭,你有些斥責出門在外不該挑三撿四,何況旅費也該用在刀口上。
於是老闆娘領你看房,繞過後院,一座土灶上正燒著熱開水,炕上的火奔騰燒著,像是要燒了整座灶,幾段半身紅通的乾柴要掉不掉在炕口掛著,像越嶽翻牆的終身監禁犯人遭嶽警狙擊,屍體仍在牆上晃著晃著;再過去點門敞開的公浴間裡,中間好像有座四方形舀水用的公浴池,白磚縫隙附著多年霉垢黃斑,你有些懷疑自己的遠視能力,心想那是心理偏見所導致的生理錯覺。
「你一個人睡,算你30就好。」老闆娘開門指著一間雙人床的房。紅底鏽花棉被套和你老家的很像。
房內算乾淨,但因樓下的雜亂,讓你擔憂這是杯清徹、未沸騰消毒佈滿無數微生物存活的生水。
「老闆娘給我考慮一下」
「別考慮了,再晚卡車司機來了就訂走了。」一路上確實看到很多大車來往。
槍決前,總還有頓大餐與好酒可席別;離開文明、舒適圈流浪的第一天,總還需要點時間適應。決定善待自己好些,就當作慶祝流浪的第一天與未知的明天後天大後天…,於是離開尋找下間會令人心安的旅店。
回到剛買水的雜貨店,往前想再找間旅店問問,就在另一間雜貨店前面,有兩位單車騎士在休憩,你一眼就認出是正午匿跡的火星生命跡象,一天下來其實騎車的也就遇過這兩位。
「你從哪騎?」騎Merida的熱情招呼。
「你騎哪去?」騎Giant的補充。
諷刺地,這2個大陸騎士都乘著台灣品牌自行車,而來自台灣的你望著臀下名不見經傳的座騎,有些在產房抱錯小孩的羞愧,但仍給了它一眼肯定的安慰,畢竟未譜的路上,將只有它與你共生死。
原來他們2人是半路認識的,騎Giant的住山東讀大學四年級、騎Merida的住上海大學畢業一年級,2人年紀相仿、聊得來,也就這麼一路騎了3000多公里到現在。你出發至今騎了還不到30公里…呵。
你敘述這十幾天發生的故事,但想他們一路的經歷更是精采。
「暑假很多學生放假,天氣好,騎的人最多。」Giant說「現已入秋,過了麗江上了高原就越來越冷,還可能下雪。」
「所以我們才騎這麼急,一天下來騎100多公里都家常便飯。」Merida說「大哥,不如我們一起騎吧,也有個伴!」真被你給叫老了。
「我20年沒騎了,後座行李又這麼重,肯定跟不上!」名不見經傳的單車說。有些羨慕他們羽量級行李。
「我們會等你。」Giant強調。
「這樣吧,待會兒一起出發,我若沒跟上就真的不要等我了。」你堅持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,依自己的速度騎也比較自由自在。
大家拍了照片、留下聯絡方式,就繼續上路征戰,45分鐘過後,火星生命跡象再度在你眼前消失。
左轉繞進一條下坡的巷內,裡邊與其他胡同交錯四通八達,直至問到第4間旅店,才順利辦完住房登記,前3間不是50元太貴、沒室內單車停放空間、就是無大陸身份証不給入住。
多靠旅店小開幫我抬單車後架、我扛車頭,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單車與重裝備硬擠過樓梯間,一次送上二樓。房內2張雙人房才35元,你很想讓單車也躺平在白色帶點漂白水味床單枕頭上,但它依舊只能佇立在床旁,當然並非因它沒有支付另一半房費。
盥洗完,一絲不掛滿足地躺在柔軟床上吹著冷氣,原來人生最初級的需求也不過如此。
9/25 Wed,歷經生死關頭,方能重新來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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